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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盡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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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盡歡

李蘭舟狠狠閉眼,沈聲:“拖下去。”

白術立刻拱手應下:“諾”一把揪起那癲狂似笑似哭的李祥桂給拖扯了下去。

自愧無成,曰虛延歲月;與人共語,曰少敘寒暄。可憎者,人情冷暖;可厭者,世態炎涼。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李蘭舟坐在位子上,緩緩睜開眼,坐在這至高無上的位置上,緩緩擡眼看向正對著的大門外。

今日金烏久違地出來了,黃怏怏的。

*

自從李蘭舟離開神都之後的個把月裏,李錦書進也進不好,睡也睡不香甜,每日都掛念著李蘭舟是否安好。

自他認識李蘭舟以來,李蘭舟的吃穿用度一向都是最好的,莫說是大明宮,就是放眼天下,也無人敢與之一比。

可也正因為如此,李錦書才更加擔心,他是出過京城經歷過苦日子的,自然無比清楚出門在外不比大明宮舒坦樣樣方便,也不知道李蘭舟今日是否進食順暢?是否安眠?在成都府習不習慣?那些人會不會欺負她?

文元每每看到李錦書如此殫精竭慮的樣子,不由勸慰:“殿下聰慧果敢,定然是無人敢不敬的。”

文寶也說:“前些日子,殿下不是來信說,劍南西川節度使已經被下了獄嗎?皇上不必如此掛念,讓殿下知曉了,又要擔心皇上。”

李錦書深深嘆息了一下,低語:“朕知道,皇姐無所不能。”他的眼中還是憂愁,無奈說:“可朕還是放心不下。”

皇姐始終只是一個女子,孤身在外,他能不擔心嗎?

太監進了殿門,恭敬在文元耳邊低語了幾句。

李錦書見他神色有異,便問了一嘴:“怎麽了?”

文元眨了眨眼,垂眸稟告:“回稟大家,是殿下那邊......”

李錦書“騰”地一下從龍椅上起身,焦急道:“皇姐怎麽了?”

“無甚大事無甚大事!”文元連連搖頭,只是在李錦書一眨不眨的註視下,欲言又止了片刻,在把李錦書急死之前,才慢吞吞說:“驃騎將軍......給殿下送去了一封信。”

李錦書臉上的焦急慢慢消退,如上漲的春潮,終是順著沙灘消退了,只留下毫無痕跡的一面平地。他垂下頭遮掩住面上的神情,一言不發坐下了,又恢覆了一副備受打擊的沈郁神態,漠然又冷冽。

文元硬著頭皮,將手中的東西呈上去:“這是抄錄的文本。”

文元恭敬地彎著腰,恨不得將頭給垂進肚子裏,即便如此,還是難以忽略頭頂上的威壓。

自從那驃騎將軍求娶長公主之後,皇上大病了一場,此後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神情總是憂愁沈郁,沒什麽精氣神,許多時候都只見他對著掌心錦帕中的那一縷青絲發呆。

沈默的同時,卻也越發穩重起來,就算沒有昭華長公主在身邊,處理政務也得心應手,無需長公主費心。

文元飄乎乎地想著,如果陛下封嬪納妃弱冠,怕是要親政了。

手中呈上的本子似有千斤重,文元一邊胡亂想著,一邊又心驚膽戰。

雖然長公主離京之後,表面上看陛下確實較從前穩重了不少,但其實只有他和文寶以及一眾親近侍候的宮女太監們才知曉,陛下身上戾氣又重了許多。

總是忽然間就會發怒,摔砸物件,撕毀書卷,即使他總是去長公主所居的昭華宮學著長公主日日求神拜佛,但也依然掩蓋不了他眉眼中日益加重的暴躁。

他們這些作奴才的不知緣由,每每只能小心伺候,生怕聖上又突然發火,重則隨便拖了幾個手腳不麻利地丟出紫宸殿去,重則杖棍伺候。

終於,手上的燙手山芋終於被李錦書拿起,文元如釋重負躬身退下。

李錦書垂眸看手上的本子,卻沒有立刻打開來看,只靜靜看了幾息,不知在想些什麽。

*

罷黜李祥桂事小,真正要處理的是他身後的蜀地之事——軍事行政長官的任命、絕境起義被抓的踏北軍農民、無家可歸家破人亡的流民,樁樁件件都是棘手的事,不是一天兩天一月兩月能處理好的。

前些天裏,李蘭舟親自提拔了成都府不是李祥桂親信空有一身才學報國無門的李氏族人,暫且提拔暫代劍南西川節度使一職,並且考教了在蜀地科考出彩的寒門學子,擔任刺史。

短時間內,這是最好的方法了。

即便李祥桂手下的人要鬧,總要顧及著隴西李家母族的威望。

至於蜀地的百姓,地方遠離京城,並且遭受官府奴役不是一日二日了,對官府朝廷沒了信任之心,要恢覆,可不是一件短時間能夠做成的事。

古時有商鞅立木為信,今時今日要如何才能贏得蜀地百姓的民心,並且安頓好這些在成都府安營紮寨的流民呢

種種事宜,都需要從長計議。

李蘭舟正想著事情入了神,屋門忽被敲響,原來是孫娘子來了。

“孫娘子快進來。”李蘭舟讓若冰招待她坐下。

孫娘子面有難色,語音歉疚說道:“民婦不知殿下尊容,口出狂言多有冒犯,今日特來像長公主請罪,請長公主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民婦之前的粗鄙。”

李蘭舟急忙讓若冰扶她起身。

“孫娘子不必如此,本宮並未責怪娘子,還要多謝娘子將實情告知。”說著,讓若冰給她上了茶水,一邊問道:“娘子母女三人,不知在這府中可還住的習慣?”

“習慣的習慣的!”孫娘子面有驚惶之色:“只是民婦一屆草根,住在此地怕汙了貴人的地方,心裏.....實在是不踏實......”

李蘭舟安慰道:“娘子且安心住著,世道對女子艱難,娘子不如就在此節度府宅住下當差,如果本宮以後回了京,娘子母女三人也好有個容身之所。”

孫娘子喜色溢於言表,急忙起身就要給李蘭舟磕頭,只不過被李蘭舟給制止了。

“殿下可還為踏北軍和城外住紮的人們煩擾?”孫娘子小心試探著問。

這成都府現在無人不知昭華長公主大駕光臨之事,長公主一來,李祥桂就下了大獄。

此前各地百姓都有聽聞過昭華長公主大名,原本只當長公主的雷厲風行是天高皇帝遠的飯後閑談,如今才真真切切有所感受。

不過如今流民生計住所都還未有解決,也顧不上關心不關心這位傳奇女子了,只是固執地認為長公主鳳體千尊萬貴,定然也是和之前的大人是一種貨色,是搜刮民脂民膏不入流的女流之輩。

先前長公主派成都府官員去親自布粥施膳,百姓們的臉上全是敢怒不敢言的怨恨和不信任,還有審訊踏北軍的頭頭們時,那幾個頭頭在大牢裏將朝廷罵了個狗血淋頭,要多難聽就有多難聽,這些事都傳開了遍,連孫娘子都知曉了。

李蘭舟抿唇,淡淡點了點頭。

孫娘子念及長公主的多次救命之恩,猶豫再三,還是一吐為快:“殿下,可知道蜀川南山有一隱士,名叫善健?”

見李蘭舟搖了搖頭,並且面容溫和,十分有耐心的模樣,孫娘子才壯著膽子繼續說:“此人乃是前朝時蜀地的一方父母官,後來前朝......”孫娘子瞟了她一眼,“牧雞司晨,他便怒發沖冠卸了官位,上了南山,發誓此生再不入仕一步。”

“善健在任時愛民如子,政通人和,百廢具興,在蜀地的威望極高,便是民婦這粗鄙婦人,大字不識一個卻也是知曉善健的,容民婦說句僭越的話,蜀地百姓說起聖人和長公主殿下您可能只有相隔山海的敬畏之情,說到善健卻是親近的魚水之情誼。”

李蘭舟淡淡垂眸思索,在這片刻時間那孫娘子趕緊打住,一連幾下拍了拍自己的嘴:“是民婦多嘴了。”

李蘭舟看向她,神情如水,嗓音溫潤:“多謝孫娘子告知。”

孫娘子點頭:“若是能幫到殿下,便是民婦之幸。”

待孫娘子遠去,李蘭舟思索著她剛才的話,前朝時隴西李氏還未獨霸蜀地,即便是實行藩鎮制度,卻也有本地人士。

前朝有一段時間確實有“牧雞司晨”時,那時聖後臨朝把持朝政,登上了皇位,勵精圖治確實創造了一番盛世景象。可當聖後駕崩之後,她生後的所有朝臣都拒不承認聖後所有的功績,紛紛閉口不談,好似被女人壓在頭上是多麽恥辱,甚至還有人將前朝的覆滅怪在了女人的頭上,紛紛叫嚷著都是女人惹得禍,信誓旦旦說著是聖後臨朝折損了國家的氣運。

聖後臨朝時,不少儒士口誅筆伐,聖後只當笑談,還有的儒官辭官隱世,免不得就是孫娘子口中的善健一類人。

李蘭舟深深嘆了一口氣。

不管那善健是何許人也,只要能助蜀地重建光明,便是三顧茅廬,也是請得的。

這邊正想著,若冰走進屋中打斷了她的沈思,將西北來的信件交予呈上。

是魏瑾的來信,西北一切都好,兩邊有來有往,戰況卻不及年前寒冬時激烈,只怕突厥那邊就要支撐不住了。

戰事交代完畢,了解到李蘭舟此刻在蜀地的消息,除了安危問好之後並未多問其他,但他似千裏之外與李蘭舟心有靈犀一般,就像早早預料知曉到她正為政事煩憂,末了只說一句:

——一切盡意,百事從歡。

李蘭舟手中捧著這封書信,看到最後都能夠想象到魏瑾在落筆時的語氣,一定是面帶著微笑,心裏毫無理由信任她,但又想勸她開心顏的抿唇嘆息。

李蘭舟細細看完,會心一笑,心頭上的大石輕了些,即刻移步提筆寫下回信。

告知魏瑾,她是如何親眼所見戰場之外的人間煉獄,告知他她如何在李祥桂的監視下讓若冰易容成自己然後她自己獨自偷偷去調查的,告知他蜀地風光比之京城別有一番風趣......

一紙畢,書寫不盡意,只能多叮囑魏瑾遠在邊塞也要註意身子。

*

青山幽幽,河水潺潺,曲徑通幽,隱有清泉叮咚聲從不知的方位傳進耳中,參天的大樹遮天蔽日,黑透了的光影打在地上,斑駁灰白。

青天白日時,那頭頂上的一小方天卻灰蒙蒙的,毫無敞亮通透興致。

李蘭舟獨自提起裙擺一步一步爬上崎嶇的山路,身後跟著的一隊人也是熱汗直流。

已經走了快一個時辰,入眼之處還是無人生存的痕跡。

“殿下,也許只是孫娘子從哪聽來的傳言,並不可信呢?”若冰被熱得直皺眉。

李蘭舟微微喘息著,任由若冰擦汗,又擡頭看這通天般看不到頭的路,只道:“不管是不是真的,本宮都要試一試。”

都說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現在看這盤接錯根的路,總算領教到了。

若冰又說:“殿下千金之軀,不如奴婢讓他們擡殿下上去罷。”

李蘭舟搖了搖頭,目光和神情一樣清淺卻說不出的堅定。

“徒步而行,方顯誠心。”

一行人氣喘籲籲走了大半日,終於行致山峰頂,相較於一路上的怪石林立,此地卻平坦,且天空沒了半路時的烏雲密布般灰沈,露出燦爛日光,此刻夕陽西下,身處高地,一覽眾山小,蒼茫斜陽鋪撒半天的紅光,煞是壯美。

平地周圍都有老樹,老樹中間隱有一小山院,簡約質樸,藏於林葉中間,只露出茅草屋檐一角,那一小隅陋室草屋,在餘暉下發著光。

李蘭舟微微向後側目,白術得其意,將長劍往身後藏了藏,先上前去敲響了老舊卻幹凈得沒有一絲蛛絲的木門。

沒過兩個呼吸的時間,木門從裏面緩緩打開,露出一身軀佝僂的老者須發皆銀白的老者來,面龐已全布滿慈藹的皺紋線條,深淺不一的斑點爬上了他的臉頰,一身看不出原樣的粗布麻衣,好似是好幾塊布裁縫拼組而成,不能用現在人的目光來定義這件衣物。

紅日西下,紅光照於其身,讓人只覺得此老者已得道修仙,頓悟空門了,他早已與這絕世遺立的高峰落霞融為了一體,遠離凡塵世俗,有一種天下皆已塵埃落定、隔絕所有的底蘊氣質。

還不等外邊的人說話,他蒼老的聲音先響起:“久等諸位。”

李蘭舟暗自打量著他:“老先生知曉我等是何人?所為何事?”

老者並未回答她的話,只自顧自說道:“遠道而來都是客。”

他將雙手背在身後,勾著腰背,還未轉身,一雙渾濁的眼卻看向了他們的身後。

“看來今日之客,還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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